【大道争锋/张宁孙】桃花盏 05

*对话有少量原文引用


桃花盏

05


灵机之数,取之有竭,因而各派之中,座上真位皆有定数,未免汲取过甚,以至衰竭之危。即使如溟沧这般截一洲灵机为己用,也断无可能无止尽供养。洞天之下境界者,虽不能参透此节,却隐隐可窥其中关窍,仅凭修行无从觅得上境,仍需争一线天机。

当年门中陈真人决意转生,孙至言曾无意说漏,道陈太平那老儿总算舍得腾出位置,却还想泯了张衍论功行赏,着实烦人。宁冲玄当时虽有不明,却未贸然发问,只道恩师向来对张师弟着意关注,时有照拂,也是因其卓然出众,生出爱才之心。

他于长观洞天修行日久,功行将至那一道关口。孙至言对气机涨落变化何等敏感,又是洞天之主,自然有所感应。待宁冲玄出关之时,孙师已在水榭玉台备下清茶等他。清风斜雨,水泽雾漫,华服高冠少年道人于座上浅饮,好似身在画卷当中。

宁冲玄上前行礼道:“弟子惭愧,劳恩师挂念,不知恩师郑重相召,是否因有要事示下?”孙至言见他一板一眼,无奈摇头,招手道:“冲玄来为师身边坐。”宁冲玄一僵,却不能对师命不从,上前至他对面端坐。

孙至言摆了摆手让女侍们退下,道:“我观你近日气机外映,也是时候往上殿修行了。此前掌教老师许尔辈弟子金阁观法,为师与沈真人素有交谊,你若还想再观,想必他也会通融些许。”思及一事,又笑道,“渡真殿主曾道你必为我辈中人,我亦如是想,冲玄着意进取,从未叫为师失望。”

他转头却见宁冲玄一双漆黑眸子定定看着自己,似有万语千言,心下忽而失跳半拍,一时忘了言语。此话竟与当年深梦中回响相和,宁冲玄方知失态,收敛目光低声道:“弟子这些年心中隐有所悟,已知所求为何,恩师……不必太为弟子忧心。”

孙至言听罢双眼一亮,连说了几声好。宁冲玄仰头饮尽杯中茶,离座向他深深一礼。只听一声轻笑:“去罢。”忽然起了阵雾气,将他送至长观洞天外,耳边传来遥遥一语:“持正本心。”宁冲玄闭目,顿首再拜。

 

玄泽海上一处礁石嶙峋地,宁冲玄在此结庐而修。

千夺剑经所扣一字在于“夺”,非一往无前执着者不可得,然而功行所至,又必得压抑克制,千回百转,反复磋磨。这当中微妙处,于心性悟性,皆是考验。若无指点,往往踏错一步,便折剑断锋,再难寸进。

是以多年以来,此片海域生得一奇异景象:每过一段时日,风浪渐抑,海水滞凝。而再过不久,却风起浪涌,剑气纷纵,游鱼飞鸟不敢近前。起初气机衰微时,张衍身边侍从曾惊忧不已,而张衍参阅卓御冥手书,知此为洞天前必经之途,便不再着意,只将他参修之地数里内划作禁地,以免他受打搅,或有路过生灵遭其误伤。

又过数十载,张衍正于殿上修持参玄,忽然心头一动,睁开双眼,体察片刻后笑道:“宁师兄功成矣。”便将景游唤来,道:“宁真人证道洞天,我溟沧又多一象相真人,你这便乘此法舟往玄泽海界,请宁真人前来。”

不过数息,一道清虹落于正殿前,宁冲玄拾级而上,入殿面见渡真殿主。他执下属之礼肃容以待,丝毫无有逾矩,不知者还道二人素无私交。张衍知他行事向来如此,只淡淡一笑,将掌门召见一事代为传达。待宁冲玄回返,再与之坐下详谈今后渡真殿一应事宜。

 

于宁冲玄而言,三大重劫早有耳闻,却时至今日方知晓当中内情。秦掌门阐明因果后,笑而问他作何之想。宁冲玄心忖:“掌门师祖此时所言,当日定然与张殿主深谈过,且殿主必已站掌门一边。”便道:“弟子谨遵掌门师祖谕令。”

如今入象相境中,他这才知晓洞天真人之能,当真有移山倒海,改天换地之威,又知溟沧欲自开人劫,去往新天,震撼难以平息。

而千夺剑经长于气机掠夺,亦对此道极为敏锐,之前朦朦胧胧未曾参透之事,也在眼前清晰浮现。渡真殿海界内那一缕极熟悉气机,似隐还现,又毫不遮掩,可知不久前主人曾于此停驻,并且……放浪形骸。

一念及此,他心中五味杂陈,早已想过有此一天,却抑制不住几分钝痛,又不知为何,竟有一丝奇异解脱。

倘若换了他人也罢,偏偏又是张衍,是渡真殿主,惊才绝艳,睥睨群伦,如此人物,怎不教人心折?即便是自己当年,修为尚低微,仅见数面已知他不同凡响,将来非是池中物。

他犹记得自己那时对孙师言道:“此人心志坚毅不说,根性之好我平生未见第二人……张衍不过出身凡民,却能一路披荆斩棘,登门而入……此人心性气度皆是上上之选……”那时孙师作何回应?“雾相……哈哈!奇哉,不是与为师我当年一样么……”

 

张衍同宁冲玄一番对谈,将形势要事理毕,想起此前孙至言所托,笑道:“数月前孙真人曾来此托我带话,待你成道洞天后尚有交待,只因掌门真人交与一事,令其与孟真人共同炼制一物,恐怕数年无暇脱身。掌门真人若有任务交托,宁左殿可自去。”

他说话间自在从容,宁冲玄听闻他言语中几分坦然亲昵,心头一阵酸涩,面上却不露异样,只稽首称谨受谕命。却在离去之前,开口问殿主所想天外风光是何景象。

“新界开辟,必有妖魔。我辈修道人,一入道途,便与天争,与地争,与人争,思危在前,安然在后,方不失进取之心,左殿主以为是也不是?”

 

却说孙至言听闻爱徒自外回返,便一纸飞书将他唤来,把昔年所得灵华洞天交予他护身。之后又同杜云瞻扯皮许久,要将他看中真器夺来给宁冲玄用。杜云瞻说不过他,心中有气,寻机会向孟至德说了此事。后者不觉扶额,一件真器本是小事,而在此节骨眼上死缠烂打,也不知该说他关心太甚,还是任性添乱。

孙至言却浑不在意,笑嘻嘻道:“杜真人身家颇丰,少一件不少。我看此宝于冲玄最是合用,便自作主张同他打了个商量。怎么他还向师兄你告状不成?”孟至德叹气道:“师弟不觉对徒儿照顾太过么?”“师兄此言差矣。冲玄性情持重,不为外物所动,认真刻板又不懂屈伸。所谓过刚易折,大劫当前,我自当替他多作打算。”

孟至德听罢摇头:“随你说罢。只是你将那处洞天与他,可是为着昔年途中因果?”不料孙至言笑道:“前尘往事皆不可寻,便是想起只鳞片爪又如何?冲玄终究是我最好的徒儿,非是他人。”

 

此话他自不会当着宁冲玄面多说。宁冲玄待稍稍祭炼妥当后,又来拜见。虽孙至言令其不必恪守礼节,既成洞天,虚礼可免,宁冲玄却比往日更为谨言慎行,着实叫他无奈。

孙至言在溟沧同辈间成道时间虽晚,斗战经历却犹胜他人,自知洞天斗法何等激烈,一着不慎,便难善终。大劫将至,既无法置身事外,所能做也只有眼下这些。因而对宁冲玄耳提面命,知无不言,像是生怕再无机会多说。

他听宁冲玄道成洞天时得了卓御冥手书,已觉收获颇丰,不敢再多奢求,不由笑道:“修道之途,如有机缘,当争便争,岂可退让。若有不平,也应直抒胸臆才算快意。”又想徒儿已有自家之道,无需多加干涉,摆手道:“此话为师日后也不必再说,你只需坚守己道便可。”

宁冲玄喉头滚了滚,深深一拜:“此生难报恩师万一。”他抬起头来,正望见孙至言斜坐榻上笑吟吟看着自己,不由怔忪,低声道:“请恩师恕弟子无礼。”

“嗯?”孙至言尚在茫然,却见宁冲玄倾身上前,缓缓伸手,极小心拥他入怀。他怔了怔,随即轻笑,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徒儿后背:“这是怎么了?”只听宁冲玄在他耳边闷声道:“待去往天外之后……”

“之后如何?”却未听得下文,只有静静呼吸声于耳边回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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